第二十一章
一
转眼到了8月下旬,张思宇和王韬依然没有找到李家柱。张思宇有些着急了,再过几天学校就要开学,他得回去上班,看来这次大兴安岭之行将要无功而返了。
此时的大兴安岭天气已经有些凉了,早晚甚至要穿上棉袄。张思宇和王韬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带多少衣服,二人合计再去一下塔河,如果还是找不到,就返回卜奎市。离开呼中去塔河之前,二人分别往卜奎打了个长途电话,王韬是打给陈局长的,汇报了近日的情况,以及下一步打算,陈局长同意了他们的想法。张思宇是打给赵丹枫的,接到这个电话赵丹枫显然有些激动,脱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“怎么还不回来?”
张思宇沉默了一会儿,并没有回答赵丹枫的问话,而是说了句“我有点想你。”
这句话让赵丹枫也沉默了,她知道,如果当着自己的面,张思宇可能说不出这句话,这是他的心里话,当然也是自己的心里话。她早就感受到了张思宇对自己的情感,自己又何尝不是呢?这句话就相当于张思宇对自己的表白,这让她的心狂跳不已,脸上泛起红潮。
终于,她喃喃地说:“我也想你。”
一句话,让张思宇的心瞬间被幸福和甜蜜淹没,如果不是拿着电话,他会高兴得跳起来。
“丹枫,丹枫,我......我会永远对你好的。”张思宇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才好,他觉得自己应该说“我爱你”,可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,而“永远对你好”是更有分量、有意义的表达,是承诺,甚至是誓言。
赵丹枫低声说:“我信你。”
“我,我......”张思宇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和赵丹枫说,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。
“有话回来再说,早点回来吧。”赵丹枫温柔地说。
“好的。我太想见到你了,最好马上见到,可是我们还要去一趟塔河,再找不到就回去了。”
这一夜,张思宇一直在做梦,梦中全是赵丹枫的笑脸。而赵丹枫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个日期,日期下面画了两颗叠在一起的心。
张思宇和王韬来到塔河,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,他们走了两个作业点,在第二个作业点,终于有一位老工人说认识李家柱。张思宇大喜过望,急忙问老工人李家柱现在在哪里?
“他在俺们这旮沓干了十几年,”老工人说,“走了也有四、五年了。”
听了这句话,张思宇的心又掉落到了冰窖里。
王韬问道:“他去了哪儿?您知道吗?”
老人说:“去沾河了。”
张思宇听说李家柱去了沾河,又兴奋起来,既然有了去向,那就还有找到的可能。张思宇问老人李家柱为什么去沾河?
老人告诉他们:“他一个刑满释放的人,老轱辘**,也怪可怜的,俺们就张罗给他说个女人,可是没人跟他呀,后来有一个鄂伦春女人要了他,那女人不识字,连汉话都说不好,不过人老实能干,俩人儿就搭伙过日子,四、五年前跟女人去了沾河,那是女人的老家。”
“您知道女人的名字吗?”王韬问。
“叫乌那吉汗。”老人说。
派出所的民警也十分高兴,跟张思宇和王韬说这样就好找了,两个人的名字都知道,找起来就不难了,沾河是那个女人的老家,当地派出所一定有她的户籍。
张思宇和王韬赶紧下山,马不停蹄地坐上火车赶往了沾河。来到沾河已经是深夜,他们在车站旁的小旅店住了一宿,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当地的派出所,派出所的民警帮他们查阅了户籍,的确有乌那吉汗这个人,然后他们带着张思宇和王韬便去了乌那吉汗的家。
沾河已经是小兴安岭了,在山脉北麓,这座小镇宛如世外桃源。清晨,第一缕阳光轻柔地洒在错落有致的木屋上,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。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,郁郁葱葱的森林仿佛是大地的绿袍,一直延伸到天际。小镇的街道宁静而整洁,两旁的白桦树挺拔修长,微风拂过,树叶沙沙作响。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,让人感到心旷神怡。
在一座木刻楞房子门前,一个瘦削、矮小的老人站在那里,张思宇走上前问道:“请问李家柱是住在这里吗?”
老人说:“我就是李家柱。”他十分苍老,满脸皱纹,头发已经掉光了。
张思宇望着眼前这个人,心里五味杂陈,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憎恨。
王韬走上前,出示了工作证,对老人说我们是卜奎国家**的,有一些关于张宏星和张恒星的历史问题,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。老人的目光中闪出一丝诧异,他往后腿了一步,请大家进屋。
张思宇等人跟随老人进了屋,一位老太太正盘腿坐在炕上抽烟袋,看到有人进来了,就在炕沿上敲打敲打烟袋锅,跟来人点点头。
王韬说:“李大叔,你得跟我们去一趟卜奎市,时间非常紧,你带两件换洗的衣服,咱们马上走,可以吗?”
李家柱点点头,并不多问什么,只是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,带了两件衣服就跟着张思宇、王韬上路了。
二
张思宇、王韬找到了李家柱,陈局长高兴极了。王韬给李家柱安排了旅店,又带他去洗澡、吃饭。
张思宇急急忙忙去见赵丹枫,刚一见面,他反而局促起来,倒是赵丹枫比较自然,简单询问了他和王韬此行的情况,对于他们带回了李家柱,她说这是一个大成果。
吃过晚饭,二人去嫩江边散步。张思宇和赵丹枫手牵着手,缓缓地漫步在江堤上。八月的傍晚,夕阳宛如一个巨大的火球,正一点一点地向地平线沉去,将天空渲染得一片绚烂,从热烈的金黄过渡到温馨的橙红。江水在晚霞的映照下,波光粼粼,好似一条流动的绸带。微风轻轻拂过江面,泛起层层涟漪,那清澈见底的江水,倒映着天空中变幻的色彩,如梦如幻。
岸边,绿草如茵,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绿色绒毯。草丛中,五颜六色的野花肆意绽放,散发出阵阵芬芳,吸引了一群群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。远处的树林里,鸟儿欢快地歌唱着,似乎在为这对恋人送上美好的祝福。江风轻柔地吹过,带来初秋的丝丝凉意,风中夹杂着江水的清新气息和花草的醉人香气,让人感到心旷神怡。
张思宇望着身旁的赵丹枫,心中满是幸福与满足,他想着,能这样与她相伴,人生还有何求?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感情,给她一生的幸福。赵丹枫感受着张思宇手心的温暖,心中甜蜜无比,暗自期许,愿时光就此停住,让我们永远沉浸在这美好的一刻。
“丹枫,你知道吗?自从你去北京之后,我每天都盼着能快点见到你。”张思宇侧过头,深情地注视着赵丹枫,眼中满是温柔与爱意。
赵丹枫微微仰头,回应着他的目光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:“思宇,我也是,这一个多月来,感觉时间都变得漫长了。”
江风吹起赵丹枫的发丝,张思宇轻轻地为她捋到耳后,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脸颊,那一瞬间,仿佛时间都静止了。
他们走到江边的长椅旁,并肩坐下。
“丹枫,以后的每一个傍晚,我都想这样和你一起在江边散步,直到我们老了。”张思宇说道。
赵丹枫轻轻靠在张思宇的肩上,轻声说:“嗯,我相信我们会相伴走下去,一直到老。”
“回来的路上,我就嫌火车开得慢,急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飞出来了。”张思宇说。
“出门一个多月,你累坏了吧?”赵丹枫关切地问。
“不累,一想到回来马上能见到你,就一点儿都不累了。”
“哼,就你嘴甜,我才不信呢。”
“真的,丹枫,我发誓。对了,后天是星期日,咱们去看电影怎么样?”
“好呀,有两个新片,一个是《小小得月楼》,喜剧片。还有一个《没有航标的河流》,爱情片。你要看哪个?”
“都听你的,只要你喜欢,我看啥都行。”
“我要看《没有航标的河流》,我喜欢看爱情片,最好是能让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的那种。”
“我以为你喜欢看武侠片呢,我走之前演了一个《武当》,当时我就想,你要是在家就好了,咱们一起去看。”
“我也喜欢看武侠片,我崇拜除暴安良的英雄。”赵丹枫的话,说出了自己的性格,作为一个女孩,她有柔情的一面,也有豪爽的一面。
“我想你也是。”张思宇边说边点头。
“我新学了一道菜,烧茄子,那天做给你吃。”
“你太好了,我怎么这么有福气呀?”
“少贫嘴。”
二人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,爱的甜蜜萦绕心间。此时,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,勾勒出一幅生动而美好的画面。
三
清早,王韬开着车来接李家柱。上了车,李家柱请王韬带他在街上走一圈,想看看卜奎变成了什么样。王韬就拉着他走了卜奎大街、龙华路。
原宪兵队那栋灰色的三层楼还在,现在是商业局在此办公,望着这栋建筑李家柱眼里流露出忏悔,心中充满了负罪感。从前的市中心现在依然是市中心,只是老房子拆掉了很多,广场周围新建了很多高楼。看着这一切,李家柱喃喃地说,变化太大了。
来到**,陈局长、夏忠林、赵丹枫、唐越、张思宇都已经到了。会议室里,陈局长开门见山地请李家柱讲一讲张宏星、张恒星在日本宪兵队的情况,王韬和赵丹枫分别做记录。李家柱低下头,语气沉重地说这些自己都知道,从头到尾都参与了......
1936年11月,苏联内务部远东部第一科科长阿列克谢耶夫的叛逃,宛如一颗重磅炸弹,在苏联和日本的军界掀起了惊涛骇浪。阿列克谢耶夫的背叛,让在苏联学习的中国抗日地下情报人员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,尤其是那几个经常往返于中国和苏联之间的交通员,董老五首当其冲。他被捕后,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下,没能坚守住信念,出卖了各条情报线上的交通员。一时间,众多交通员纷纷落入敌手,还有许多在苏联学习后回国的情报员也未能幸免。
在卜奎,日本宪兵队获知了存在东、西两条军事情报线。幸运的是,西线军事情报站得到消息比较早,人员得以隐蔽或撤离,无人被捕。然而,东线军事情报站的交通员卢子贵却不幸被捕,他经受不住酷刑变节了,当了宪兵队的嘱托,他的背叛致使联系人谭继中也被敌人掌握。高桥拓率领宪兵气势汹汹地冲向鞋帽店,将谭继中捉拿,可是敌人没有找到张宏星和张恒星。
谭继中被捕后坚强不屈,任凭敌人的严刑拷打,坚称自己就是一个伙计,什么也不知道,甚至一只眼睛被宪兵打瞎了,丝毫不改口。
根据阿列克谢耶夫提供的线索,日本宪兵得知张恒星是《民生晚报》的记者,于是直奔报社而去,但依旧扑了个空。他们不甘心就此罢休,抓住了报社的另一位记者。这位记者并非地下人员,却知晓张恒星的住处。宪兵们顺着这条线索,再度展开抓捕行动,然而仍是一无所获。
其实,张恒星本有机会远走高飞。但他放心不下住所里的那些重要情报,决定冒险回去取,可能是想销毁或传送出去。一天晚上,他悄悄回到住所,还没有打开大门,便被埋伏的日本宪兵抓获。而我,也参与了此次抓捕行动,从张恒星的住所起获了一些情报。
张恒星被捕后,宪兵队长水野武彦大佐迫不及待地对他进行审问。问他的哥哥张宏星去了哪里,张恒星说哥哥已经知道宪兵在抓捕他,去了哈尔滨,还会从哈尔滨去别的地方。他这么说,是想保护自己的哥哥。敌人再问其他的问题,他就摇头,无论敌人如何威逼利诱,张恒星都紧咬牙关,不再说话。恼羞成怒的水野武彦决定对他用刑,起初让我们宪补动手,可高桥拓嫌弃我们不够狠辣,就亲自上阵。张恒星戴着眼镜,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,但是骨头却十分坚硬。**抽、上大挂、竹剑劈、钢针刺手指,种种酷刑轮番上阵,张恒星却始终没有屈服。鬼子就给他上电刑,他被折磨得浑身颤抖,口吐白沫,几度昏死过去,甚至出现幻觉,仍然不肯开口。
日寇为什么没有找到张宏星,因为张宏星此时在苏联,他因为身体不好,得到远东红旗军**的批准,在苏联治病。病还没有治好,阿列克谢耶夫叛逃的消息却如惊雷般传来,他于是急急忙忙返回中国。**本来是不想让他回国的,因为这太危险了,可是张宏星惦记着自己情报站的同志们,惦记着家里的电台、照相机和大量情报,毅然决定返回中国。
这一路,风雪兼程,危险重重。就他在回国途中,董老五已经叛变,谭继中、张恒星已经被捕。回到卜奎,他在南大街鞋帽店门外没有看到谭继中给他留下的平安信号,便知道了这里已经被敌人破坏,谭继中已经被捕。所以,他就没有进鞋帽店,而是去了张恒星的住所,在住所门外,他依然没有看到平安信号,知道弟弟也被捕了。他惊觉局势已经如此恶化,便去了一个隐蔽工作点,熬过了漫长的一夜。第二天,他乔装打扮,在自己家附近转了一圈,发现了有特务监视,他便在街上四处游荡,甚至走到日本宪兵队门前,观察那里的情况。
家中隐藏的情报和发报机始终让他难以安心,回国后的第三天晚上,他怀着一丝侥幸,决定再到自家附近查看情况,结果刚走到仁惠胡同,埋伏在暗处的宪兵突然一拥而上,张宏星被逮捕了。
张宏星个子不高,留着平头,显得十分干练,虽然略显疲惫,但目光中却透着坚定与无畏。水野武彦得知东线情报站负责人张宏星被捕,如获至宝,兴奋得几近癫狂,他迫不及待地连夜突审,妄图从张宏星口中撬出有价值的情报。
在审讯室里,水野武彦先是威逼利诱,许以高官厚禄,然而张宏星却不为所动,眼神中充满了鄙夷。见此情形,水野武彦恼羞成怒,挥手示意斋藤一男和高桥拓给张宏星上刑。
**在空中呼啸,一次次狠狠地抽打在张宏星的身上,留下一道道血痕。炽热的烙铁无情地印在他的肌肤上,冒出缕缕青烟。但张宏星紧咬牙关,用一声声闷哼回答着敌人。
抓住张宏星的第二天,高桥拓带着几个宪兵对张宏星家进行了严密的搜查。查获无线电1台、收发报机1台、德国造照相机1架、微型相机1架、工作经费500满圆,还有从日军那里搜集的机密文件几十件,其中包含大量绝密文件,以及用蝇头小楷抄写的“简报”等。这期间,还强迫张宏星家人拍了照,照片上也有我。
张宏星妻子深知事已败露,她趁宪兵往外边抬东西时,悄悄带着孩子们在混乱中溜走了。他们在漆黑的冬夜里跌跌撞撞地奔走,来到附近一个熟人家里躲避,可那家人怕被连累,不敢收留他们,他们在人家的地上坐了一夜。好不容易熬到天亮,孩子们饥肠辘辘,棉衣也没穿整齐,只好又回到家里,这时家里已被宪兵抄得一片狼藉。高桥拓见他们回来了,质问张宏星妻子知道不知道她的丈夫和小叔子地下工作的情况,她坚持说自己是农村妇女,大字不识,只管操持家务和抚养孩子,其它什么也不知道。高桥拓又去问大女儿,大女儿也说不知道,他就对女孩拳打脚踢,用他那坚硬的皮鞋踢女孩的肚子,直到把女孩打到吐血。最后,把他们都拖到伪警署,关了三、四天,期间反复过了几次堂,都没得到他们需要的结果。敌人看没有问出什么结果,就把他们放回家了。
听李家柱讲到这里,赵丹枫气得浑身颤抖,之前去见张迎春,她没有讲过高桥拓殴打自己,以及全家人被关押,可能是她不愿意回忆起这些事,这是她内心的恶梦。
李家柱继续讲述着。几天后,张宏星的隐蔽工作点被卢子贵给找到了,从那里搜查出了照片冲洗设备一套、化装用具皮箱两个。为了让张宏星开口,斋藤一男和高桥拓把张宏星妻子、孩子再次抓到宪兵队,还有一个抱在怀里的孩子,想让妻子劝说他投降。他们一家人都很坚强,只是抱在一起哭,却什么也不对鬼子说,鬼子没有得逞。高桥拓当着妻子、孩子们的面殴打了张宏星,甚至当着张宏星的面再一次殴打了他的大女儿......
讲到这里,李家柱也说不下去了,张思宇、赵丹枫早已泪流满面。陈局长紧紧攥着拳头,双眉紧锁,目光里满是愤恨。
在宪兵队挨打也是张迎春没有提起的,她一定是不想让侄子和赵丹枫伤心、愤怒,她想把这些屈辱埋在自己心底,而不是成为年轻人心中的阴影。
那次抓捕除了卜奎的地下人员,还有几个外地的,他们都很坚强。过了一段时间,鬼子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,就把他们从宪兵队都转移到了监狱。高桥拓时常会去监狱提审张宏星等人,每次提审都要给他们上酷刑,可是他们依然坚强不屈,他们都是英雄,没有愧对国家,愧对亲人。
